你的阿饼

迎雁公馆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愿妾身常健

    清晨小渡口,霜冷夜黑无行人。雾散了开来,便看到荆钗布衣的她。

    她唤海棠,海棠花的海棠。为此,丈夫娶她的时候在渡口旁的家门前种了一株海棠,先以及小腿高。当那海棠还是只是株枝桠时,丈夫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海棠清瘦的面颊,“等到海棠花开,我一定丢盔弃甲,与你看一夜海棠未眠。”海棠每念及次,瞥一眼那株海棠,只喃喃一句不知这树何时才能开花,不知丈夫何时才能归来。

    她搬着一个个裹满白霜的青黑色酒坛到渡口旁的小亭子,她做的酒啊,清冽醇香,过往船只停歇时,总要舀上一碗。

  “海棠,来一碗酒。”一个船夫抛下手中的绳子走向亭中,向海棠吆喝。海棠递给他满当当的一碗酒,还咂巴了下嘴。“海棠啊,不知道你丈夫何时才能回来。最近天下很不太平啊。”“是啊,最近战事吃紧边塞百姓更是民不聊生,我们谁都不敢提归期,好在还能盼封家书。”“唉,真是委屈了你啊……不说了我要干活了,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得养呢。”海棠只是站在那里,低头却看见酒里印出来自己寒潭似的一双眼。

    渡口前船只来往不断,商人,士人,粗人,一天中不知多少人向她买酒,可她还是等不到她想念的那个人。那些孤帆去悠悠,把她的悲伤全部带走,千丝万缕堤上的柳,留不住江水空流。

    夜晚回家,点亮一盏灯。多年来这渡口边的小房子总会亮着一盏灯,严寒酷暑,从未间断。人们都说是海棠怕黑,其实她只是怕那人回来时,找不到自己的家。

   那年冬天,天气格外的冷。天色还未明,她就起床搬酒。酒坛在屋外,结了厚厚一层霜。手一滑,坛跌落,海棠酒从缺口汩汩而出,她慌了神,马上用手去捡瓷渣,却又划破了手,血把酒水染成了海棠花的颜色。她仿佛看到了千里塞外,狼火烽烟,鲜血染红了将士长袍的袖口,那里有她亲手绣上的海棠。

      后来她一病不起,夜寒多梦,她梦见他回来,伸手去摸他血迹斑斑的脸,手指却只穿过岁月和风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愿郎君千岁

      他,没有名字。

     在这时代,在这边疆,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名字,那就是-士兵。他们一样的背井离乡,一样的面对塞北黄沙,到最后也只会是一堆一样的枯骨。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,他明白。唯一能将他与其他人区别开的,是他袖口那朵海棠,那是他的铠甲,也是他的软肋。

    他时常会给她写家书,写这塞外烟,写这洛北春,写哪只雁失离了群,写一只跑进营帐的可爱的兔子。他不曾提起金戈铁马的局势,也不曾提起自己身上又多了几条伤疤。

    后来他写,“这塞北的荒野就像战书,情书就在我的家乡,字里行间住着我的姑娘,她在等我回家。”他把这封信压在床铺下,希望等到那天回家,能够亲手交给她,看她眉眼弯弯的样子。

    他也学会了酿海棠酒,酿给军营里的将士喝。他总是一碗见底,可没有哪一碗能够照见他的姑娘。他似乎看到他的姑娘还守在渡口,衣裳单薄,眉目清凉,一如既往,眺望着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三愿与君如同梁上雁

    他,回来了。

    迎接他的,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和一棵已如人高的海棠树。

    他无言抹泪。他记起那年海棠树下,她天真无邪一张脸,字字珍重“春日宴,吹酒醒,再拜陈三愿。一愿郎君千岁,二愿妾身长健,三愿与君如同梁上燕,岁岁常相见。”

     他苦笑“早知你走的那么早,留我千岁又有何用?留我一个人看尽这人间繁华,享尽无边孤单吗?”

     他守住了国门,却没守住心中那个人。

     这屋子她住过的痕迹还那么新,如同一道道新鲜伤疤执着这不肯愈合。他看见床边还搭着她未完成的一件棉衣。是做给他的,袖口上绣着一朵海棠。他战袍袖口的那朵海棠,只是早已被他摩挲地失去了色差。

    他日日夜夜倚在那棵海棠树下,一碗接一碗干海棠酒。每次想起他曾亲手教她酿酒,他总会反手倒掉那杯醉生梦死。

    荆钗布衣的她,却成了他清贫一生中最鲜活的歌。

        四说书人

   “然后呢?然后呢?这故事就算完了吗?”我刚下杯子叫嚷道。

   “对啊。要不然你以为呢?”

   “那岂不是她一辈子都没等到那个人回来,她一辈子也等不到那个人回来。我不喜欢这个故事。”

   “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结果,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有归期,以后你会明白。”

   “那你等到你的‘雁’了吗?”老板娘眼底的笑意化作冰碴流动。

    我叹口气,走出门,迎面而来的风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 身后店铺木招牌赫然写着-迎雁公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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